在寒冷的冬天,爷爷们需要一只手炉。有一种陶制手炉被称作“火球”,在70年代的合肥农村十分流行,其形状似半个足球。我外公的几位老哥们就拎着此物从各自的茅草屋走出来,聚到一起“刮蛋”(土语:聊天)。
雪停了,天晴了,大地亮晃晃的,太阳红艳艳的,人和动物的心情都很好。院子里有几只玩闹的小狗,在雪地上踩了无数写意梅花。我和小武、小义其时正罩鸟雀,因此狗们显得很捣蛋,我们撵它们走,它们拒绝,绕院墙一跑一跳一颠一歪的。院子如此热闹,树枝上的雀子当然不会进院子来吃罩子下面的稻子。大家都不傻。
刮蛋告一段落时,外公在屋里喊:“大石啊!你们来家!外头冷,会冻咳嗽,来家来家烘烘手!”我说我们要罩雀子。外公说回头叫老舅帮你们罩。我说我们自己罩。妈妈就从屋里出来把我们强制进屋。“天这样冷,在家玩,不要出去。”外公说。
儿童们唯一可贡献给世界的,就是玩耍。我和小武小义挖空心思探讨玩法,结果从外婆的兜里探来一捧六谷(玉米)。物以稀为贵,我们欢呼了一阵子。我舔一粒六谷进嘴里嚼,咯崩,牙生痛,小武小义见了又欢呼一阵子。外公说:“来来,撂火球里头烘吃。”
火球中的燃料是半燃的草灰,还有墙上的干牛屎巴巴。我舅舅比较勤劳,他把牛屎收集起来,然后一团一团向院墙上甩去,甚为壮观,仿佛世界就是这些牛屎巴巴们给烘托起来的。太阳将这些湿的牛屎巴巴晒成干的,揭下来,掰成小块,放进火球,便可慢慢燃了烘手脚。无烟。
我正准备将一捧六谷放入火球,外公止住我。他说多了烘不熟。就用大拇指、食指和中指捏了一撮约七八粒六谷,放进火球,再用细棍将它们捣一捣,彻底埋进热灰里。一缕燃着的牛屎味飘进了我们的鼻孔,不坏,我打了个惬意的小喷嚏。
冬季是农闲季节,尤其是70年代的合肥农村,农民们极少做生意跑买卖。年轻人还愿意跑村串郢地闹,或扛根“洋炮”(土制猎枪)去寻找野兔;老年人是没有这么多激情和火力的。奶奶早饭后就在屋里坐小凳上缝缝补补,每到穿针时就叫我或小武、小义一声。后来太阳渐渐高了,她又把小凳搬院门口,边晒太阳边将手伸进笸箩里取出针、剪、顶钉一类小工具;爷爷们聚到一起,互相敬赠“东海”牌香烟,深化一下老哥们之间的冲天义气。然后手捧陶制酱色茶壶,脚搭在火球上,品茶刮蛋。
这时火球里有一声轻微的闷响——砰!些许草灰轻扬嘣了出来。外公说:“来吃吧。”我们跑过去。外公用细棍拨拉草灰,金黄色六谷一经烤爆,竟成了弹子大的白而圆的美味,叫作“六谷花”。吹去草灰和牛屎巴巴灰,扔进嘴,喷喷香!